“中国球员要让自己的努力配得上中国的伟大”

记者贾岩峰报道 对于国家队和亚运队由扬科维奇和久尔杰维奇组合执教的这种方式，外界最初有不少质疑声音，因为前有杜伊和福拉多失败的先例，大家都怕重蹈覆辙。

本报曾经追踪报道过杜伊&福拉多组合在国字号执教的全过程，对于他们两人的性格特点、战术理念和合作方式也都做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如今又对扬科维奇和久尔杰维奇分别进行了采访与追踪，得出的结论是，两种组合完全不同。

(资料图)

杜伊和福拉多之间是一种主从关系，福拉多是杜伊理念的执行者；而扬科维奇和久尔杰维奇则相对独立，两人各自独立带队独立思考，久尔杰维奇有足够的用人和战术自主权。他们的默契就是，努力完成在中国的执教，捍卫塞尔维亚足球在中国足球界的形象，用最职业的方式去合作，尽量确保中国足球的利益最大化。

两人也有共同点：他们在场下给人感觉都是温文尔雅，但骨子里都是强人——要求严格，注重纪律性。

◆《足球》：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杜伊和福拉多，他们在中国国家队和国奥队一起搭档执教过，效果不理想，您和扬科维奇教练的合作方式，让人想起这两位，这段往事有没有影响您应邀来执教的信心？

久尔杰维奇：我并不是很了解这段历史，也没有人同我说起过。别人的历史我并不十分感兴趣，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现在，能够有来自中国的执教邀请是我非常期待的，同时我也感谢扬科维奇教练对我的认可。

◆翻阅了你们的履历，你们之间没有太多交集，那么请问他为何会选择您来接替他的工作岗位呢？

事实上，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在以往的非直接交集中建立起来的。不管做球员还是做教练，我们都没有在同一支球队一起共事过，我们各自在不同的俱乐部执教，也都带过国家的青年系列球队，我带过U17，他带过U21，我们曾经都是U21国家队的候选人，算是同一个岗位的竞争者，最终他接手了队伍。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彼此欣赏，因为我曾经带着OFK的青年军在联赛里打到了第五名，主力阵容平均年龄20岁，我带领的U17有不少队员也是他后来的U21队员。

我们在足协有过见面，有过业务上的交流，有很多执教共鸣。但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他有他的战术思想，我有我的足球理念，这不影响我们认可彼此。扬科维奇教练举荐我来的主要原因有三点：第一，他认可我的工作能力和足球理念，尤其是我有着比较丰富的执教年轻球员的经验；第二，我在亚洲工作过，带队打过亚冠联赛，对于亚洲很多国家的足球都有了解；第三，我们彼此欣赏，但同时又有各自独立的想法。

◆接手球队之前，您面临的执教任务和情况，扬科维奇教练是否都跟您一一陈述了？您听了所有的情况之后是否犹豫过要不要来？

当然，他非常真诚地跟我说明了所有的一切，现状、困难、工作目标和需要我们一起合作来解决的问题。事实上我自己也一直关注中国，因为中国篮球国家队的主教练和足球国家队主教练都来自塞尔维亚，之前也有很多塞尔维亚教练来中国执教过，留下过我们的足球文化印记。所以，我没有丝毫犹豫就来了。因为我认同扬科维奇教练的观点——只有在最困难的时刻才能看出谁是真的朋友，我们之间是，塞尔维亚和中国之间也是。

◆如何看待这次执教的难度？

坦率地说，中国足球目前处于一个低谷期，遇到了很多困难，人员储备并不那么足够，中国的职业联赛也在进行中，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国家队和联赛俱乐部需要用同一批人来打出成绩，球员只有一批，但是任务很多，而考核指标不能因为客观条件不足而有任何标准上的降低。

这支亚运队需要什么样的教练？包括中国足球，此刻最需要的不仅仅是专业能力上的突出，同时还必须有足够的抗压能力，在压力下带着积极乐观主动的态度去服务于中国足球的能力，能以最大限度和包容心去理解并且继续尊重中国足球，不找借口，也不打折扣地去执行既定的目标。同时遇到问题和麻烦的时候，还能不推卸责任勇于承担。

我们在九月份之前将不会有任何集训和热身赛，我充分理解中国俱乐部的不容易，这并不是俱乐部不配合，实际上他们已经牺牲了很多，所以我需要想办法把这段空缺的时间利用好。

◆我观看了您上任亚运队后几场比赛的用人和战术，与扬科维奇教练在用人和战术理念上是有一些区别的，您并不是他战术的执行者……

我和扬科维奇教练是两个独立思考的人，战术也不是百分百一致，但是我们非常相似的地方，就是遇到困难和问题我们从来不会抱怨，相反，我们总会从积极的角度去看一些压力和磨难，主动去克服，而不是把一切责任都甩到中国的管理层或者球员身上。扬科维奇教练之所以愿意找我来，就是他了解我，并相信我的性格跟他一样，不怕挑战，不愿意推卸责任，愿意用自身的专业能力在国家一线队和亚运队之间搭建最好的合作通道。不知道我的表达你是否完全明白了。

◆表达得足够清楚了，我理解为，也许你们不是大家惯有思维中最优秀的，也不是履历最漂亮的，但是可能是当下中国足球最适合的。事实上你们的能力也足够匹配目前的中国足球。

是的，我跟扬科维奇都愿意面对年轻人，因为这批队员的年龄接近我们自己孩子的年龄，看到他们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从作为父辈角度来说，我们也愿意教给他们一些他们不会的东西，帮助他们进步和成长。当然，在没有取得成绩之前，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在充分尊重外界对我们的各种观点的前提下，依然有非常稳定乐观的心态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足球》：接手亚运队之初，您觉得工作的难点在哪里？您是如何适应的？

久尔杰维奇：我刚到迪拜的第一周，除了吃饭睡觉的其他时间，都在努力地记球员的名字，把他们的名字、容貌和号码相对应，这个可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然后我还要用最快的时间熟悉所有球员的技术特点、性格，尽量读懂他们内心的想法……

◆读懂球员们内心的想法？

中国球员跟我以前带过的球员，别说欧洲球员，哪怕是亚洲的乌兹别克斯坦的球员，在性格、表达方式上也都是有比较大的差别的，中国球员相对而言更加含蓄和内敛，话比较少，他们很少主动提出问题，更别说质疑了，服从性非常好。但有时候，比如说我讲了一系列的要求然后问大家是否都听懂了，没有人说不懂，但是当我们开始练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并没有完全领悟。我跟团队助手交流以后才明白，这是中国球员的一种普遍的思维，都羞于站出来第一个说自己不明白。于是我开始从一些人的眼神和表情观察他们是轻松的还是紧张的（笑），不过现在我对他们都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他们也逐步适应我的战术理念了。

◆这段时间您主要是从哪些方面为球队征战亚运做准备呢？

看联赛、看球员，分析过往比赛，尽量组建一支由当下状态最好球员所组成的队伍。通常外界只关心成绩，而对我来说，这意味着大量有效的工作，可能这些工作外界看不到甚至感受不到，但成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对我来说，我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所有一切结果的内在关联，扬科维奇教练和我的团队会给我介绍很多情况，但是还有很多需要我自己去分析和消化，比如说打得好是因为什么，打得不好问题的准确根源又在哪里？不能只看表面去解决问题，那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举个例子，刘若钒在下半场刚刚上场后不久就要到场边喝水，我阻止了他，不是不可以给他喝水，但是当时他并不是真的渴了，可能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其实他是想用喝水来释放一些压力，喝水能够分散一些压力，但是同时也分散了注意力，所以我没有允许他喝水，我要求他一定要主动应对这个压力，迎上去化解它。而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也都是建立在我对球员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中国球员并不是不勇敢，而是有时候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可以比他们认为的自己更勇敢，更好。

◆在征召球员方面，您跟扬科维奇教练通常是怎样协调的呢？

我们会根据各自的比赛任务、赛事所涉及的综合因素，充分沟通过后，最终由我们主教练先把需要的球员必须具备的综合能力都逐一列出来，然后把球员在拉练中的表现、他们在以往热身赛中所体现出来的实力，还有在联赛中的表现，也都列出来，综合评估写成报告，综合权衡筛选出最适合的人选，然后向上汇报。

◆我们跟新西兰打了两场，跟韩国队打了两场，您觉得这种跟同一个球队打重复友谊赛有意义吗？对球队提升实力有帮助吗？

有，非常有帮助。通常球队选择怎样的队伍进行热身，按照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和习惯，我永远喜欢挑战最强大的球队，因为只有跟强者热身才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问题都最大限度暴露出来，同时也可以激发出更多自身潜能。但是国家队有时候要考虑即将面对的赛事、自己对赛事的成绩追求、主要对手的实力等因素，所以我觉得跟新西兰和韩国比赛就特别合适，这两支队的实力都强于中国队，但是又不至于说中国队完全跟他们发挥不出来自己的特点。我们既能实现自己的战术演练，也能检验防线的漏洞。

◆那么目前您遇到的比较棘手的问题是什么？

现在的这些球员中，有的是俱乐部的绝对主力，打满所有比赛；有的则是没有太多比赛机会，就那么坐板凳。那么问题出现了，这两个类型的球员都到了国家亚运队后，他们的身体状态和比赛经验就基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上，这样一来，往往我们不能马上开始一种非常系统的整体战术演练，而是要花时间先让所有人的状态都尽量接近。如果大家不能在同一个竞技状态下比赛，其他所有技战术的训练效果都不会特别理想。

具体到这次集训，你比如说申花就有四个球员比赛打得相当多，他们相对疲惫。说到这里，我得说一下，申花俱乐部在为国字号贡献球员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和牺牲，我在此真诚地向申花俱乐部致敬表示感谢。

◆《足球》：您认识申花的主教练吴金贵指导吗？以前有过接触吗？

久尔杰维奇：以前不认识，也还没有面对面交流过，但是申花的球员确实是在联赛中被使用最多的，实战经验相对多一些，而且球员集训后回到俱乐部然后再回来，我又看到了明显的进步。我在李帅的引荐下，跟吴指导也有过交流，他是一位拥有很高足球认知水平的教练，也是一个很有爱国精神的教练。李帅也是一位很好的教练，很好的小伙子。当然我不是说别的球队不够好，而是申花把球员贡献给国家亚运队后，他们的阵容和战术体系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即便如此，申花也把他们核心球员的整个冬训期几乎全部给了亚运队。

◆我也曾经问过扬科维奇教练，中国足球跟韩国足球的差距这个问题，以及中韩球员的区别。我想听听您的答案。

中韩足球的差距肯定是全方位的，就拿这次跟我们对阵的韩国队来说，他们中间有很多是在2019年拿到世青赛银牌的参赛选手，他们已经有在欧洲踢球的球员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韩国这个年龄段的球员，已经不把自己当成是年轻球员了，他们身上的作风和足球理念、阅读比赛的能力，已经跟成年球队一样了。而我们则不同，我能感觉到，在中国U23这个年龄段还是年轻人，很多人比赛经验还不足大家都还很含蓄和谦虚，没有特别猛烈的那种表现欲和攻击性。

两个国家球员之间，对于自己能力上限的认知不同，对于目标的确定不同。韩国球员他们大多数人的职业生涯目标都是要去欧洲立足，日本球员应该也是这样。但是中国球员，我不知道是什么限制了他们的欲望，本应该有更多的球员可以去欧洲，比如说吴少聪去欧洲就很好。我也听到了，因为中国足球基础和成绩不够好，欧洲俱乐部的大门并没有更多向中国球员敞开，过去几年有过一些留洋欧洲不算很成功的例子等等。

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逻辑问题可能被搞错了。不是因为中国球员不够优秀所以不能被欧洲接纳，而是中国有没有一开始就整体设定一个目标，要把自己更多的球员送到欧洲去，因为如果想要跟欧洲接轨，从基础的球员培养到联赛各个环节的制度都要有对应的条件。我听说了前些年中国国内的收入很高，尤其是一些年轻球员，过早拥有了超出自身实力的财富，从某些程度上会限制他们想要提升自己的欲望。

那么这个来用什么比喻比较合适呢，就像是一个学生，如果一开始他给自己确定的目标是获得A+的打分，他会时刻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去努力，也许他能达到，也许不一定能够达到，但是最终他可能拿到一个A-，或者B+；如果一个学生，一开始就认为拿到B就可以了，那么最后可能拿到的是C甚至C-。中国球员，我能感受到，他们很少有人有欲望去国外踢球。这个也不一定都是球员的问题，大环境如果没有给球员提供可供他们走向欧洲的通道，他们给自己设置的上限也就不会太高。现在两个队的天花板高度不同，这就影响了很多事情。有些不是做不到，而是从来没有想过。

◆大家都在称赞亚运队这场对于韩国的胜利，那么对您来说，这场胜利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这是对整个国家亚运队教练组、工作人员、所有为这支队伍付出的足协工作人员默默奉献的一种回报。这个胜利是大家一起争取来的。最重要的不是比赛结果本身，而是我们的球员可以始终坚持到最后，把注意力高度集中90分钟，这是一种突破知道吗？这个是最难得的。

◆这个怎么说？

我飞到各地观看了不少中超联赛，但是不少球队的比赛都有共同的一个特点，那就是70分钟后和70分钟前的比赛质量、技术动作质量和注意力，都有太过于明显的区别。这个注意力下降跟体能有关，也跟习惯有关，跟很多方面有关。中国国家队的成绩想要提升，中国联赛的质量想要提升，其实不在于你们有多少大牌球员，而是能不能做到90分钟都保持在一个相对高强度的节奏变化不大的比赛频率上。这个对于整个中国足球都特别重要。这需要所有教练的努力，和共同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最后一个问题，您对亚运会的成绩有什么期待，目标是什么？

其实这个话题探讨起来也不具备实际意义，可以说得很漂亮天花乱坠，可一切还是要看结果。在家门口的比赛，这个意义的重大无需赘言，每个球员也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足球范畴的目标，而且每个球员都要有更远大的目光，一定要让自己的努力配得上中国的伟大，成绩不是我们所能最终决定的，但是努力和拼搏精神是我们能够掌控的，我们可能不能决定结果，但是我们必须要为过程而竭尽全力。